作者介绍
柯子衿,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18级本科生,毕业于合肥一中届高三(3)班。高中时担任学校国学社社长,琴棋书画样样精通,高二时获全国历史剧本大赛一等奖第一名,全国国学交流创作《六尺巷》引起巨大轰动,合一首届戏剧节创作《长安夜》获专家认可,为高三毕业照拍摄创作主题诗歌被广泛模仿……
北大“新十日谈”征文结果展示截图
《11℃,小雨》
柯子衿
(级本科北京大学中文系)
一、06:00
卷闸门滑过生锈的轨道,哗啦一声划开了邵老板的清晨。这是年2月末尾的凌晨六点,灰蓝色的天空底下,路灯已经熄灭了,现在亮着的是早点铺子的灯光。
这条路是安庆市区一条再常见不过的街道,路的北边是两个小区,一老一新,老小区是上世纪70年代建成的职工宿舍,新小区实际上也已建成十年了。路的南边是对着这两个小区开出的店铺,早点铺子居多,都是二十余年的老门店。老门店接待老主顾,买几个包子都心知肚明,无需多言。
这里没有陌生人。或者说,安庆没有陌生人。这是一个完全成熟的熟人社会。
邵老板的便利店开在新小区大门边,楼下是门面,楼上可以住人。儿子还在楼上睡觉,邵老板和妻子便尽量轻巧地把货摊放到门外,左边卖水果,右边堆起一座年货礼盒的小山。
一个月前的1月23日,农历腊月二十九,他们也是这样,在熹微晨光中将刚刚进货的商品放好。这批年货的进价总额有三四万元,卖得好的话,这将是一年中最高的进账。
但邵老板没能预料到的是,1月23日,武汉封城,原本千里之外的疫情就像在一瞬之间,笼罩在了安庆这座小城的上空。
街上的人是怎么消失的,他已经想不起来了,好像也是在一瞬之间。街对面的药店不知什么时候在大门上贴起了A4纸,字迹冰冰冷冷,“口罩已售罄”。外墙刷成粉色的美甲店和总是灯光亮堂的美发店都紧紧地上了锁,而春节前原本应是他们的最佳涨价机会。
时至今日,这些店面也都没有开门。邵老板和他妻子倒是每天开着便利店,可是从腊月二十九到现在(已然是新年的二月了),日子像是停滞下来,门前堆着的年货礼盒小山依然矗立在原地,红艳艳的外包装看不出变化,而春节早已过去。妻子拿张纸写上“全部7折”贴在这座红色小山的山顶,纸张在风中卷起一角。
儿子窸窸窣窣地起了床,趴在柜台上吃早饭。十来岁的男孩支棱着头发,喝豆浆时吸溜三声便见了底,正在抽条儿的个子将他拉扯成一片薄薄的竹篾。妻子收拾碗筷,叮嘱几句:
“吃完赶紧去写作业啊,别磨磨蹭蹭的。”
去年中考时,儿子没能考上市重点,如今在平平无奇的学校里当着平平无奇的学生;疫情之下开学渺茫不可测,儿子的作业拖拖拉拉又是一堆。邵老板总觉得儿子成绩不好,再进一步,他就觉得自己没能给儿子任何良好的读书环境。他看着缩在墙边小桌椅上的儿子,长手长脚都别扭着,咬着笔头不知在想什么。
九点不到,店门前停下一辆电瓶车,骑车的年轻男人走进来。隔着口罩,邵老板听不清他说的话,于是那男子又提高了声音:
“拿包烟。”
邵老板听出来这是个熟声音。好像姓谢,在市*梅戏剧团工作,来买过几次东西,现如今戴了口罩竟认不出。邵老板把烟递给他,顺口问:
“过年忙什么呢,演戏?”
年轻男子忙着扫码付钱,低头笑笑:
“哪里有戏演,*都不上门。”
邵老板也笑起来,看着年轻人走出门去。这时天已经大亮了,云层却还低沉,大约又是一个雨天。
二、09:30
干这行的总说要保护嗓子,可实际上很难有人能做到烟酒不沾。谢均靠着电瓶车车身,把烟塞进口袋,摸出手机。
他在市团唱小生,早几年筹备青年队时,他是戏校里被选上的第一批。那时候谢均刚从县里进城不久,逢着这样的好机会便勤勤恳恳地练功唱戏。他的天赋并不算优越,却胜在为人本分、肯钻研,多得前辈们助益。从龙套到主角,谢均唱了四年半。去年年末,团里把春节演出任务安排的文件发下来,正月初四初五演《牛郎织女》,男主角是他。
老戏不好唱,观众们总会暗自将年轻演员同黑白电影中的大前辈作比;但比之花里胡哨的新编戏,唱好老戏无疑更能得到观众的认可。谢均想清楚这回事,便认认真真地钻研唱腔,拜托拉高胡的老师录了伴奏小样,在家里也能练唱。儿子刚满周岁不久,脸盘子像妻子,大眼睛双眼皮却随了他,坐在妈妈怀里,也咿咿呀呀地随他唱。
安庆临江,冬末的冷风也是潮的,像一柄割人不见血的刀。谢均打了几个字便觉得手冷,僵硬着点击“发送”后就把手塞回手套中。
他开了家花店,有三年了,在这附近一个小商业中心的一层,店面不大却装修得精致,在小城市有限的同行当中算得上数一数二。大约是因为民国时安庆也曾是长江边风光过的城市,这里的人总有些“遗老”似的心气,自负又闭塞,老花店十几年如一日地卖红玫瑰白百合,香水味老套刺鼻。谢均与两三个同龄的年轻人跳出三界外,包出的花束鲜妍洋气,发在朋友圈的照片也往往露出心思一角,灯光配色都考究,不出一年就有了稳定的顾客群体。
这个春节,原本是有绚烂灯光和缤纷花束的,现在却只剩下一地鸡毛。初三初四的演出自然是暂停,说是延期,只怕延到最后仍逃不开取消的命数。往年这时候的花店,即便不算单卖的花束,仅是春节期间的婚礼布置就能带来一笔不小的进账。可现在,连情人节都已经过去,花店的生意仍是冷冷清清。
谢均只好每天在朋友圈发图卖花,发得多了怕刷屏惹人烦,发得少又没法做生意。文案想了无数条,几乎用上传销式的鼓动话语——一地的鸡毛剪不断理还乱,但总得打扫打扫。
他把电瓶车停在自己的花店门外,掏出手机看新来的